苏连贵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爹,文家不是开慈善堂的,儿子在文家没有一点根基,一群人在等着抓儿子的小辫子好把儿子赶出文家,儿子是真的很忙很艰难……”
见儿子示弱,苏老爷子的脸色稍稍缓了缓。
“你先前做中人不是挺好的,怎么想着去给文家打工?那些有钱人家……即使没签契约,也是拿铺子里的掌柜当下人使唤的,你何苦去遭那份罪。”
苏老爷子先前给别人做过掌柜,总觉得低人一等,想着老四现在的处境就有感而发想到了自己先前,面上便多了几分慈和。
苏连贵飞快的扫了苏老爷子与苏老太太一眼,目光垂着,眸底晦涩,唇角自嘲一笑,“爹说的是,做中人虽然自由一些,但所赚银钱着实不够花销,眼见嘉哥儿马上要科考,栀姐儿与桐姐儿年岁越发大,小儿子马上要降生,需要用银钱的地方太多,文家给的工钱略高过中人……儿子也是考虑许久,想着爹当年既然能经营好那么大一个铺子,还做到了大掌柜得主家信赖有加,儿子也定是有这份能耐的,是以,才接了这份差事。”
瞧着苏老爷子甫听到他提起银钱不够花销,立刻拉长的脸,苏连贵心中叹了一声,话头一转,说起苏老爷子年轻时做大掌柜的事,不着痕迹的拍了拍苏老爷子的马屁,苏老爷子的脸色立刻阴转晴,眉梢眼角甚至漾开几抹得意之色。
苏连贵抿了抿唇,满目嘲讽。
没想到,他与方管事学的这些说话行事的技巧,先用在了自己亲爹身上。
苏老爷子唉了一声,“你既然有这个雄心壮志,去好好磨砺一番也好,只是记着,咱们苏家是有脊梁骨的,切莫为了些许绳头小利,折了腰。”
说到最后,苏老爷子陡生几分当年的豪气来。
他当年可不就是急流勇退,在主家竭力挽留时,带着满盆金钵回了十八里寨,置下了这份家业。
苏连贵垂首应是,一脸受教的模样。
苏老爷子一脸欣慰,几乎忘了叫兄弟二人过来所谓何事了,开始教起苏连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门道儿来……
还是苏老太太见苏老爷子被苏连贵带偏了道儿,着急的跺了跺脚,硬生生截住了苏老爷子的谆谆教导(其实并不),“老头子!”
苏老爷子被突如其来的喝叫惊的一哽,险些喘不上气儿,没好气的瞪苏老太太。
“不是说好问他们两个这亲事咋处理呢吗?你咋扯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了?”苏老太太皱着眉不满的嘟囔道。
苏老爷子虽然不喜,但这会儿也想起来他叫两个儿子来是有正事的。
看着眼前还一脸求知若渴的儿子,苏老爷子轻咳了咳,语气较先前柔和不少,“老四啊,回头有空爹再教你,今儿个叫你们兄弟两个来,是说三丫头跟李家李秀才这亲事……老四,你跟二房最近走的近,他们跟李家是什么时候退的亲,怎么退的亲,你跟爹好好说说。”
苏连贵摇摇头,“爹,这件事我也是刚知道,就今儿个早上,我去镇上寻人,听酒楼里那些伙计说起,才知道。李家秀才不知怎的看上了周举人的闺女,要跟槿姐儿退亲,定亲流水席都摆好了,可巧他们家叫的是文家的席面。爹也知道,槿姐儿因为先前与文家少爷一同救了县太爷夫人娘家侄女的事而相识,文家少爷就卖了槿姐儿一个好,把这事儿透露给了槿姐儿……听说,为这退亲,李秀才当时还想污蔑槿姐儿的清白,觉得槿姐儿是庄户人家的闺女,与他的前程无半点助力,唉,说来是我们这些当爹娘叔伯的没有本事被人看了轻……爹,您说这样心思龌蹉的人家,不退亲还留着过年吗?”
“你这意思……”苏老爷子皱了皱眉,“是李家看不上咱们苏家,要寻了三丫头的错处拿捏着咱们苏家退亲?”
苏连贵正然的点了点头。
“黄毛小儿,毛都没长齐,就敢如此瞧不起人,真当他自己已经是官老爷,可以摇尾巴了!你娘原先跟我说她见过李秀才背地里对他娘颐指气使说他两面三刀不是良配,不让三丫头与他们家结亲,我还当你娘是不喜二房……”
苏连贵瞥了眼苏老太太,虽然知道这是自己亲娘,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句,爹,你说的对,我娘她本来就是不喜二房,那会儿也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阻止二房与李家婚配的!
就连苏连富也神色诡异的瞧了苏老太太一眼。
苏老太太被苏连富看的火大,一巴掌拍了过去,“看啥看!”
苏连富忙垂下了头,“娘,我没、没看啥。”
苏老太太气呼呼的瞪了苏连富一眼,转头去看苏连贵,“老四,苍蝇可不盯无缝的蛋,你咋就知道不是三丫头做了败坏自己闺誉的事遭了李秀才嫌弃,人家才想退婚的!我听老大家的说,那丫头先前还瞧上了李家少爷……”
“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槿姐儿好好的为什么要自己搞坏自己的名声?这对她有什么好处?”苏连贵瞬间冷下了脸,打断苏老太太的胡言乱语,“爹,娘这些话可不敢传到外面去,不然别人以为我们苏家不会教女儿,十里八村若是传开了,家里的女孩子还怎么为人?怎么说亲?妹妹比丹姐儿还大半岁,过了十月可就十六了。”
若说苏老爷子最在乎什么?
面子,名声。
如果外面传出苏家女孩闺誉有损不能娶的流言,那他这个一家之主首当其冲,丢人不说,一个治家不严,管教无方的名声可就坐实了。
作为一向自诩能管理好十八里寨,当好里正的苏老爷子而言,这话就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啪啪啪的那种。
试问,他怎么能忍?
是以,他的脸不但立刻拉长了,还黑沉沉的瞪着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一脸懵逼,“咋、咋还能坏了姚黄的亲事?说的又不是姚黄。”
她先前也没少说那小贱人的坏话啊……
啊!
难不成是因为那些话,所以姚黄才没人说亲?
若问苏老太太这会儿最在乎什么?
苏姚黄的亲事。
马上要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娇生惯养的,做饭不会绣花不会裁衣不会缝补不会啥啥都不会,媒婆一听,哪怕是里正家的闺女都绕着走。
这闺女哪个庄户人家敢娶?娶回来那就是供奉在正屋里的一尊活菩萨啊,他们庄户人家可养不起!
苏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苏连贵一句话说到了两个人的痛处。
苏老爷子冷着一张脸,怒斥苏老太太,“以后少说那些有的没的!三丫头再有不是,那也姓苏!关起门来咱们自家怎么说都是自家的事,让我知道你在外面跟人胡说八道,败坏了咱们苏家的名声,你就给我滚回你们张家去!”
苏老太太打了个激灵,见苏老爷子这么生气,忙应声,“不说不说。为了姚黄的亲事我也不会胡说,老头子你放心好了。”
苏连贵挑了挑眉,第一次觉得他以前做中人时能出单拉到客户,纯粹是有一张不要脸皮的脸,而不是会说话。
真正的会说话,是像他现在这样的。
明明是在指责苏老爷子与苏老太太一个管教无方一个满嘴胡说八道,却让两人都觉着他是为了他们好,啧啧……收到的效果真是让人意外的满意。
苏连贵跟着方管事学了那么久,初试锋芒就一击即中,成果还是不错的。
他心中嘿嘿乐了半响,回头将这炫耀给裴氏听,裴氏无语的看着他,跟肚子里的小儿子嘀咕,“可不要学你爹,一肚子的坏水儿。”
苏连贵哈哈大笑。
警告过苏老太太,苏老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脸色始终好不起来,“老四,听你刚才的话,李秀才要娶周举人的闺女?”
苏连贵摇头,像苏老爷子适才的模样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爹,不是要娶,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跟槿姐儿互相交换过婚书后,立刻就跟周家写了婚书,这会儿,估摸着,都去衙门报备过了,单等良辰吉日就给娶过门了。听文家的伙计说,李秀才的娘对周家小姐满意的不得了,对周家的陪嫁更是满意的不得了,直说幸好没娶苏家姑娘,不然哪有那么多陪嫁……”
苏连贵继续上眼药。
苏老爷子冷着脸,呵呵冷笑,“如此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不修品德之人,老头子就看着他怎么当官发财!”
发个棺材板的死人财!呸!
苏老太太急了,“他娶了周举人的闺女,姚黄怎么办?”
“胡说什么,姚黄跟他李家有什么关系?!”苏老爷子冷眸立刻瞪过去,满脸阴鸷,苏老太太顿时不吱声了。
苏老爷子这才看着苏连贵,“老四,这件事你去跟你二哥说一声,与李家的亲退的对,李家既看不上咱们苏家,咱们也无需扒着他们李家不放,让他且放宽心,爹当着这个里正,就绝不会让人玷污了苏家名声。让三丫头最近不要再惹事,好生呆着。”
以前总觉得他爹说话中听,现在想来,这些话句句都是话中有话,意义非凡啊。
什么让二哥放宽心不会让人玷污了苏家名声,还不是怕二哥找李家算账把这事捅到了明处被村子里的人背后说闲话。
苏连贵面上神色不变,点头称是。
话告一段落,苏老爷子朝苏连贵招了招手,苏连贵往前走了两步,苏老爷子正要说什么,冷不防瞧见一旁眼巴巴瞅着他的老三苏连富,眉头一皱,眸底掠过一抹嫌弃,朝他摆了摆手,“没事了,老三,你且回去吧,今儿个说的话记得烂到肚子里,谁都不要说。”
苏连富忙点头,诶了一声,听话的拖着脚走了。
苏连贵瞧着他那脚,不是滋味的别开了头。
苏老爷子拉着苏连贵说了一通他年轻时候当大掌柜时的心得体会,苏连贵一脸欣喜若狂、受教非浅的模样很是愉悦了苏老爷子。
直到苏连贵说再不走就要被人揪着小辫子扣工钱了,苏老爷子才依依不舍的放开苏连贵,又大手一挥,与苏老太太道,“以后,老四交上来的钱少三成,给五成就行了,家里有那么多张口吃饭,可得松着点儿。”
苏老太太在一旁,愣住了。
苏连贵眼睛一亮,满连声道谢,“谢谢爹,爹的教诲儿子都记住了,以后一定好好干,争取像爹一样也做个大掌柜给爹长脸!希望儿子也像爹一样能给子孙攒下这么一份家业。”
苏老爷子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头,“好小子,咱们家除了你大哥就数你最像爹了,好好干,爹看好你!”
苏连贵别开头揉了揉眼,回过头时,眼睛有些发红,很是感性的重重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正屋。
苏老爷子背着手目送苏连贵进了四房,依然满脸笑容。
苏连贵关上门就猛拍自己胸口,梆梆作响。
裴氏看他眼睛发红,又这么拍自己,吓了一跳,“他爹,这是怎么了?老爷子跟老太太骂你了?”
苏连贵忙摆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裴氏,“我这是高兴的!高兴的!云娘,槿姐儿真是我们四房的贵人!你知道吗?我刚才……刚才……”
他凑到裴氏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裴氏茫然的啊了一声,片刻后反应过来,脸上兴奋的都涨红了,一把揪住了苏连贵胸前的衣裳,“真的?三成?你没听错?老爷子让咱们四房少交三成?”
苏连贵不迭的点头。
裴氏喜极而泣,“好,好,太好了!你现在每个月明面上说的是五两银子,原本要交上去八成四两,现在少三成,咱们就能多攒下一两半,一两半啊!对了,槿姐儿一个人住她姥姥家,虽然是亲戚,但总归不姓苏,你回头给槿姐儿送点银钱过去,免得她想买个什么东西还要开口问沈家人要银钱,即使沈家人不介意,传出去总归对槿姐儿的名声不好。”
苏连贵哈哈直笑,再次凑到裴氏耳边,说了几句,这次,裴氏愣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这、这、……你说的都是真的?”
苏连贵点头,“槿姐儿压根没把芳华园放在心上,听方管事的意思,那些红利虽没在槿姐儿名下,受利的却还是二房。”
裴氏蹙了蹙眉,“没听二嫂提起过啊,而且,看二房如今的吃穿,好像……”
裴氏这么一说,苏连贵也察觉出不对劲儿了,仔细想了片刻,眼睛微微一亮,小声跟裴氏说了,裴氏这才点了头,“这样也好,业哥儿跟盛哥儿出息了,二房也出息了,槿姐儿她们姐妹也跟着沾光……”
苏连贵笑着点头。
裴氏却紧接着叹了一口气,“就是棠姐儿,我每次想起来就膈应。”
苏连贵无奈,搂了搂她的肩膀,“左右槿姐儿现在住在她姥姥家,两人见不着面,两厢也相安无事,再一个,槿姐儿最近正打算在镇上开小饭馆,听她的意思,像是要从沈家搬出来,一个人住到镇上去,真这样的话,到时候让栀姐儿和桐姐儿多去镇上走走,给槿姐儿做个伴儿帮个忙什么的,嘉哥儿那边回头我也叮嘱一声,让他有空就去照应照应槿姐儿。”
裴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巴又叹了一声,“算了,二嫂眼下听不进劝,我还是等她情绪稳定了再去劝吧。”
苏连贵笑着点了点头,与裴氏又交待了两句,出去隔壁屋叫了女儿来陪裴氏,才快步离开家,奔去村口坐了过路的牛车赶往芳华园。
……
另一边,苏连华回到篱笆院,沈氏一脸希冀的望着他,苏连华对她笑了笑,却是满目苦涩。
沈氏失望的垂下头,“槿姐儿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给槿姐儿一点儿时间,这事刚过去没多久……”苏连华走过去劝慰沈氏,话没说完就被沈氏摇头打断,她抬着头看着苏连华,双眼有些红,“华哥,槿姐儿……是真的怪我们了。”
“槿姐儿跟你一向亲近,不会真怪我们的,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苏连华的喉咙有些发干,脑海里回想起在聚仙阁时,槿姐儿对他的疏离和对他们夫妻的不信任,一时哽的说不下去。
沈氏难过的湿了眼眶,抓着苏连华的衣袖,“华哥,你说,我现在去求槿姐儿,我去求她我错了,我跟她说都是我的错,她能原谅我们吗?”
“梅娘,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事……”苏连华闭了闭眼,“你若现在去找槿姐儿,她肯定会像在苗家寨那样说,她没有生我们的气,她理解我们做父母的想法,她只是……她只是不想姑息棠姐儿,这件事本就是我们做错了,不然,她不会自己跑去把亲事退了却连一声都没告诉我们……”
想到这,苏连华有些难堪的别开了头。
沈氏的脸一白,揪着苏连华衣袖的手慢慢松开,神色颓然,“退了也好,现在的李成弼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李成弼了,槿姐儿嫁给他不会有什么幸福可言。”
苏连华认同的点头,“周寡妇一直看槿姐儿不顺眼,即使槿姐儿这次不退亲,我也是想等家里事情都安顿了,找个时机跟李家把亲事退了的,槿姐儿……”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氏突然想起一件事,“婚书你拿回来了吗?”
听到沈氏的问话,苏连华脸色一变,与沈氏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我没提。”
他当时只顾伤心槿姐儿的态度,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找个机会去要回来吧。”
苏连华点头,扶起沈氏,“你身子还没好彻底,别在外面吹风了,回屋吧。”
沈氏点点头,两人一道慢慢走回了屋。
苏海棠蹲在篱笆院外的树荫下,听着二人的脚步走远,手中的木棍一棍一棍戳着地上一个蚂蚁窝,蚂蚁四处逃窜,她却一个都不放过,拿着木棍戳戳戳,直戳的蚂蚁窝周边全是蚂蚁的尸体,才愤愤的丢开木棍,抬脚朝村子里跑去。
翌日下午,周寡妇跟村里媳妇婆子摆理说苏木槿看不上他们家要攀龙附凤,他们家李弘载被逼无奈只好忍痛退亲,又恰好被周举人看上时来运转时,被苏老爷子与村里几个上了年纪的长辈当场抓住。
苏老爷子气的立刻着急了全村人,将从苏连贵那听来的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暗暗嘲讽了李成弼手段卑劣明明自己想退亲却借妇人之口毁他苏家名声,要周寡妇立刻正名,否则,他苏家定会去县衙求县太爷给个公道,让县太爷撸了李成弼的秀才之名。
周寡妇吓的面如土色,忙反口说她只是图个口快,事实是周家看上了他们家李弘载逼着她儿子跟苏家三丫头退亲,他们家也是被逼无奈,巴拉巴拉……
苏老爷子这才放过她一马,冷厉叮嘱她以后说话再敢满口胡说八道就滚出十八里寨。
周寡妇嘴里咕哝了两句,谁也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
苏老爷子带着一群人拂袖而去,周寡妇往地上啐了一口,回头还想说什么,一扭头,一村的男女老少都撇着嘴看着她,满脸鄙夷。
“占了人家二房多少年的便宜,咋还有脸说三丫头的坏话?还要不要脸了!”
“我看就该让老二两口子出来跟他们家算一算这些年他们吃喝了老二家多少银钱,反正如今人家攀上了周家,听说周家老有钱了,李家该把那些吃进去的钱给吐出来了……”
“嘿,就周寡妇这样儿的,你让她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她会吐吗?”
“可不是,乡里乡亲多少年了,你见过周寡妇往外拿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