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姚氏被他拖着聊天,不敢打断他,也不敢去收碗,伙计们也不敢动,空碗就一直摆在那里了,张曼兰问,“吃完了?”
唐勋道:“吃完啦,大娘的手艺真好。”
张曼兰后退一步,侧身让出道路,“算我请你的,再见。”
唐勋瞬间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做痛心状,“我们相交六年,你竟然如此绝情?”
张曼兰:“再见。”
唐勋赌气往拉了条板凳横在门口,一屁股坐上去,“不走!”
张曼兰扫了一眼饭馆内,只见江柔和张姚氏,以及一干伙计,都无奈的盯着她,唐勋不走,她便自己走了。
唐勋一见她走了,也屁颠屁颠的跟上去,“小张!你等等我!小张你去哪儿?”
张姚氏一脸懵的看向江柔,江柔颇为无奈。默默的将横在门口的那挑板凳断开。
这个唐勋,真是……
张曼兰疾步走了一段距离,才慢下来,唐勋跟她并肩,又开始口若悬河,“小张,做朝廷官儿的感觉怎么样啊?”
张曼兰停下来,“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唐勋道:“我们是朋友啊,这么生分做什么?”
张曼兰单刀直入,“甄临风已经死了,我亲手杀的,别在跟着我了。”
她的语气淡淡的,无喜无悲,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张曼兰一直都懂得这个道理,唐勋接近她是有目的的,她也一直都知道。
一个被皇帝猜忌的王爷,这么多年来能一点一点打消皇帝的猜测,只靠装疯卖傻扮纨绔吗?
他嬉皮的笑脸下,有几分真,几分假?
张曼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当初唐勋的小师叔死在蜀国太子府的时候,张曼兰也在太子府。
小师叔死后,唐勋没过多久就似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一样,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每天仍然嘻嘻哈哈。
但张曼兰没有忘记他随身带着的那一包手指骨。
唐勋他伪装得很好,但张曼兰知道,他从没来一刻忘记过和甄临风的这桩仇。
他的小师叔,死在甄临风的手下。
为什么唐勋一再纠缠她?
只是因为她是甄临风的良娣,而且不跟甄临风一条心,
晋军攻幽州之前的好几个月,唐勋就已经到了幽州,而那时候,大燕和大秦还没有开始正式提出结盟。
他是奉了大燕皇帝的命令来查看幽州爆发的疫情,可是查看过了,他却没走,他留在了幽州,等战争爆发的时候,想方设法的混进沈府,一手促进了两国的结盟进程。
他想杀掉甄临风。
唐勋游手好闲了一辈子,皇帝不拘束他,他却作为监军,进入了秦燕联军,人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张曼兰。
不是的。
张曼兰只是他的幌子。
他要亲眼看着甄临风去死,他必须要有一个正当随军的理由。
而这个正当理由,不能太正经。
大燕皇帝只以为他是为了美人儿,便不再戒备。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张曼兰道:“不用再假装了,走吧。”
她的内心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因为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目的,所以不会有失落感,否则,六年的相处,他日复一日的热情,石头也该揣热了。
唐勋眨巴着眼睛反问她,“为什么甄临风死了我就不能再跟着你了?”
张曼兰一怔。
为什么?
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自然不用再费心保养,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自然也不用再费心维护关系,甄临风死了,她对唐勋而言只是一颗废棋,自然该丢弃。
张曼兰一开始就没有投入感情,所以并不觉得伤心或者难过。
怔愣过后,张曼兰说:“随你。”便折身回店里。
唐勋欢乐的跟上去,神色间完全没有被人直接捅穿目的后的窘迫,十分坦荡,“哎,小张,你家馄饨铺还差人不?我来给你们当伙计啊,你别忙着拒绝,我可是堂堂王爷,千金之躯,你们赚大了!”
张曼兰只当做没有听到。
到了馄饨馆子忙碌的时候,唐勋竟然当真做起了店小二,十分跳脱的忙上忙下。
送一碗馄饨,他能跳凳子翻桌子,时刻不忘修秀一秀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轻功,看得别人跟他一起心惊胆战,生怕他手一滑,一碗馄饨直接连汤带水的扣在客人的头上去。
张曼兰对他的耍宝行为视而不见,张姚氏的目光跟着他上蹿下跳,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下午歇息的时候,唐勋跟张姚氏拉近乎,从馄饨的调料到汤料,讲了无数个知识点,江柔这才想起来,他做得一手好菜。
晚上,馄饨馆子关了门,江柔在外面带了一天一夜,也该回去了,她跟张曼兰和张姚氏告了别,就往沈府的方向走了。
唐勋咧着嘴凑到张曼兰身边去,“小张,我今天才到京城,帮你们忙活了一天,还没有住处呢!”
张曼兰直接从钱袋里掏了两块银子,递到他手里,“这条街走到头,右转有一家客栈。”
唐勋把手背到背后,坚决不接她的银子,“那种小客栈,也配得上本王的身份?”
张曼兰把银子收回来,道:“随你,娘,我们走。”
说罢,揽着张姚氏,把唐勋甩在身后,当真就走了!
唐旭赶忙追上去,“小张!张曼兰!你真的不管我了?”
正在这时黑暗中,一个人火急火燎的直朝他们冲过来,夜色太黑,看不清楚脸,只见那人直接跑到混沌馆子门口,用力拍了两下门,见没有动静,又调转方向,朝着张府的方向拔脚飞奔。
张曼兰出声,“什么人?!”
那人听到身影,身形一顿,立即朝她她们跑过来,“张副将?张副将是你吗?”
这声音……
张曼兰听出来了,是沈府的管家,郭尧!
大半夜的,这么着急忙慌做什么?
郭尧急急奔过来,“张副将,夫人呢?家里出事了!”
张曼兰一听,也不问什么事,立即对张姚氏说,“娘,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张姚氏点头,神色间也染上了担心,“嗯,我晓得了,你快去吧。”
郭尧见状,问:“夫人已经回去了吗?”
张曼兰朝着江柔刚擦离开的方向带路,“刚走没有一会儿。”
可能是天色太黑,一来一回的两个人错过了。
这回,牛皮糖似的唐勋没闹着要跟上去,而是老老实实的乖巧留在原地,张曼兰也没空搭理他,直接带着郭尧去追江柔去了。
等郭尧两人没了影子,唐勋眼珠子一转,才嘿嘿笑道:“大娘~”
张姚氏被这一声拖了长长尾音的大娘喊得浑身漆鸡皮疙瘩,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怎么了?”
唐勋委委屈屈的说,“大娘,我还没有住处呢。”
张姚氏为难的说:“王爷,再走两条街有家客栈,那里装潢豪华,环境也舒适,要不……我送你过去?”
张曼兰不留这人,张姚氏也不好擅自把他留下来,毕竟这是一位王爷,每一件小事所牵连的深度,都不是她能想到的。
唐勋幽幽的说,“大娘,我可是王爷,你知不知道,王爷的权利很大的,你们皇帝也要客气接待我的,你就这样把我往外赶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非常轻松,明明是在威胁,被威胁者却没有不适感,只觉得对方是在撒娇。
不过,唐勋这话确实把张姚氏唬住了。
毕竟是个王爷,张曼兰不在,张姚氏是肯定没办法阻拦他的。
唐勋学着张曼兰的样子,亲亲热热的挽住张姚氏的手臂,带着她往张府的方向走,声音轻轻的,像在蛊惑人心,“大娘,我可是代表了大燕,你应该好好接待我的!”
说到邦交这个敏感的问题,张姚氏一下子紧张起来,不敢再把唐勋往外撵,只能默认了。
唐勋嘻嘻笑道,“大娘真好。”
张姚氏:“……”
呵呵。
路上,唐旭话不停,张姚氏胡乱的应着,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尽量答得简洁。
唐勋像在唠家常一样,“大娘,小江今年二十好几了,什么时候给她找婆家啊。”
说到这个,是真说到张姚氏的心坎里了,顿时话也多了两句,言语里全是无可奈何,“这孩子主意大,受了太多的苦,我没尽到当母亲的责任,不忍心逼她啊!”
张曼兰今年的二十六七了,连个要成亲的苗头都没有,张姚氏心头急得上火,又不忍心催她,头发都白了好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