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比他爹更懂得什么叫做低调,只是恭顺道:“上次太傅教习武功,夸了儿子长进很快。”
沈十三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
他夸完大的,又低头找小的,结果一看,面前只有沈度一个儿子,另外两个……
正一人抱着江柔的一条大腿,怯生生的看着她,那目光,像在看强盗一样。
江柔正在努力的给这两个小萝卜头解释,这不是强盗,这是你爸爸。
无奈两个小萝卜头根本听不进去。
这大庭广众的,儿子女儿都不认爹,沈十三多丢面子啊?
江柔低声哄道,“乖乖听话,今晚娘给你梦穿糖葫芦,买最凶猛的斗鸡,好不好?”
沈思和沈问的眼睛俱都是一亮,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模样,挺起胸膛,小手拉小手,大步朝沈十三走过去。
那样子不像去喊爹,倒像去送死。
这声爹还没喊出口,光他俩这态度,就够沈十三气一壶的了。
两人还没走拢,沈十三的脸就已经拉得比马长,三岁的沈思走路还不能像大人那样稳健,她被沈问牵着,本来就很小的步子在触及沈十三的不善的脸色之后,就更加的小了。
沈问今年要满九岁,比沈思好一点儿,不过虽然身体上屈服了,但思想上绝对顽强抵抗到底。
人们仍然能在沈二公子的脚步里,看出点儿不情不愿的意思。
沈十三顾及自己的面子,没有当场暴怒,把这两个小屁孩儿拎起来往死里揍一顿。
江柔在沈思背后后鼓励着,“思思,这是爹爹。”
严格来说,沈思是三个孩子里面最幸运的,没有见过爹。
沈思怯生生的交了一声爹,沈十三眼底的阴霾散了些,心里有了点儿奇异的自豪感。
皇帝在旁边小声嘀咕,“啧,只怕是个女儿奴!”
沈十三伸了双手,准备去抱沈思,可谁知,就在这时,沈问突然爆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咆哮,“思思!跑啊!”
顿时,沈思头也不回,迈着小短腿转头就跑。
与此同时,沈问也转头就遁。
大庭广众之下,沈十三伸出去的双手僵在原地,脸色又青又白,看那眼神,简直就是想杀了沈问。
江柔五年不见他,除了有点儿想之外,乍然又看到沈十三这样的脸色,也有点儿发憷。
她赶忙把跑过来寻求庇护的沈思抱起来,生怕沈十三一个冲动就打死了。
沈问也藏在江柔身后瑟瑟发抖。
皇帝:“……哈哈哈哈!”
放眼全场,就他一个人笑得最欢,沈十三凉飕飕的眼刀子往他身上一放,皇帝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沈十三朝着队伍里面,叫了一个人的名字,“顾霜霜!”
皇帝脸上的表情在一瞬之间僵住,目光呆滞又机械的看向队伍里。
那里,一张沾满了灰的脸,一双全是冷淡的眼,直直的盯着他。
顾霜霜伸出一只手,挡在自己的眼前,将那只手隔空蒙在皇帝的脸上,借了个角度,只去看皇帝的半张脸。
看完,她又仔细的去看沈十三的那张脸,半晌,凄楚的一笑,“原来,竟然是我,认错了,竟然……”
她的话没说完,但眼中的哀切之意,真真实实的流露出来。
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得干干净净,硬邦邦的问沈十三,“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怎么?要纳妾吗?”在场的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在知情人的耳中听来,这就是一句十分侮辱人的话了。
明明是跟你有过一段儿的人,你非要说她和别人有奸情,你说侮辱不侮辱人?
有人开始琢磨不透皇帝的态度了。
比如冯衍。
你说你始乱终弃就算了,不想负责也算了,可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给人难堪是什么意思?
你是皇帝你不得了啊?!
顾霜霜背脊挺得笔直,皇帝的话出口,她一直冷淡的双眸瞬间浮起了雾气。
她大大的睁着眼睛,努力的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异常。
看到皇帝这个样子,沈十三心里瞬间爽翻了,面上恭敬,其实心里十分嘚瑟道:“微臣还要回府拜宗祠,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就优哉游哉的拖家带口的准备回家去了。
江柔在队伍里面找了一通张曼兰的身影,没有找到,便一边走,一遍问沈十三,“曼兰呢?她没有一起回来吗?”
沈十三正准备答,突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沈夫人。”江柔闻声回头,只见顾霜霜背脊挺得笔直,像生怕别人因为什么事情看扁了她。
她双眼紧紧的盯着江柔,道,“我来盛京游玩,暂时没有住处,沈夫人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日。”
相熟的几个人都想不通。
顾霜霜明明还有人可以求,为什么非要去求江柔?
毕竟他们知道她和沈十三之间清清白白,江柔可不知道。
在幽州的时候,她对沈十三的觊觎之心毫不掩饰,甚至还故意挑衅过江柔,这不是找拒绝呢嘛?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真被拒绝,那丢脸可丢到姥姥家了!
江柔先是惊了一下,瞅了瞅皇帝怪异的脸色,又看了看沈十三一脸嘚瑟的小模样,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道:“顾姑娘不嫌弃的话,随时欢迎。”
顾霜霜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急促的道了声,“多谢。”
就紧紧的跟着沈家人的步伐,离开了这里。
皇帝从始至终,不语一言,顾霜霜离开,他的目光追随了一瞬,又立刻控制住自己,强自镇定下来,转眼间,在他脸上就再也看不见波澜。
江柔带走的顾霜霜,沈十三的心情那怎是一个好字可以形容的!
他原本就想带走顾霜霜,但碍于江柔,怕她拈酸吃醋,就硬生生忍了下来。
为什么要带走她?
呵呵,带走顾霜霜,狗皇帝迟早有一天要求到他沈家门口来!
那滋味,啧啧,想想就痛快!
马车上,顾霜霜不主动说话,江柔也没空理她。
她正忙着教沈思保命的绝招!
沈十三没当场揍得这两个小崽子满面桃花开,是在给他自己留面子,等回了府,那妥妥的是要秋后算账!
沈思出生就没见过爹,刚才给他老爹难堪,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了沈问的挑唆,她又是个女孩儿,沈十三要是揍她,她只管张开嘴哭,以江柔对沈十三的了解,大概可以逃过一劫。
而沈问……自求多福吧……
过了很久,江柔问沈思,“娘交给你的话,思思都记住了吗?”
沈思认真的点点小脑袋,奶声奶气的说:“记住了。”
江柔说:“背给娘听听。”
深意摇头晃脑,做出一副背书的架势来,“爹爹不打!思思想爹爹!爹爹抱抱!”
江柔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再三嘱咐道,“千万要记住了,爹爹要是打你的话,一定要跑过去,抱住爹爹的大腿边哭边说,知道了吗?”
“知道了!”
江柔这才放心,夸了一句,“思思真聪明!”
沈思掀开一角车帘往外面偷看了一眼,不解的问江柔,“娘,我没见过那个伯伯,他为什么就是爹爹呢?”
江柔一惊,赶紧捂住沈思的小嘴,“娘的小祖宗,你可就闭嘴吧!那是爹爹,谁教你喊伯伯了?!”
江柔内心咆哮:啊!这世界好难啊!保住女儿的一条小命真的好难啊!
等确定沈十三没有听见,江柔才跟沈思解释,“因为思思的爹爹是英雄,他为了保护思思,为了打跑坏人,一直都在跟坏人打架呀!现在坏人被打跑了,爹爹才回来看思思了呀!”
沈思有点儿兴奋,“坏人?坏人就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妖怪吗?”
江柔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轻轻‘嗷呜’叫了一声,伸出食指在沈思的脸上轻轻刮了一下,说:“是啊,很厉害,很厉害的妖怪呢!”
正说着,沈问有些忐忑不安的拉了拉江柔的袖口,“娘,我呢?我是不是也要跟思思一样哭?”
江柔怔了一下,叹口气道:“娘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娘晚上回来帮你上药的。”
人和人相处久了之后,长相会不受控制的向对方靠拢,这就是俗称的夫妻相。
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沈十三就是太子伴读,两人穿从穿开裆裤开始,就一起玩儿。
两人爱好一致,性格一致,相处时间久了,一举一动之间,难免带了三分那对方的影子。
沈十三和皇帝的气质特别像,都是那种十分硬气铁汉气质,也都是十分英挺的相。
捂住皇帝的下半张脸,再看沈十三的上半张脸,就会发现两人长得特别相似。
不是那种相貌上的相似,是给人的感觉特别相似。
那时的皇帝和沈十三,锋芒毕露,眼睛里都是不可一世、反正就是有一种我不管老子天下最牛逼的自信。
两人的眼神非常像。
皇帝和沈十三去幽州的那一年,是新帝刚登基后的一年,那时皇帝的心思还没有现在重,在情爱一事上,尚算年轻气盛。
在处事上,也不如现在老成。那把龙椅束缚不了他的思想,但能束缚他的行动。
他的一举一动,要得体,要合礼仪,合规矩,要注重皇家的颜面。
渐渐的,他的行走不在随心所欲,要端着帝王的架子,坐下也不再是一撂衣摆,做得大马金刀。
他的眼神里,渐渐装满了算计,变得沉稳,有了帝王的威仪。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变了,沈十三却依旧我行我素,还是当年的模样。
这么多年,皇帝对沈十三格外容忍,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旁人不可替代的情谊,还有,皇帝能在沈十三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
看到,自己想活成的那个样子。
皇帝变了,而顾霜霜,她记忆里的那个情郎,却依旧是当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