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过三(1 / 2)

平日里, 裴氏稍稍偏着甄倚云,多给甄倚云些衣衫首饰, 甄父虽要说几句但也没多管,想着裴氏到底是当家主母, 不好伤了她的面子。可这女学考试真不是衣衫首饰能够比的所以,甄父实是忍不下去了,不由道“哪有你这样做事的女儿这些日子早晚用功, 就等着明天考试, 你一声儿不说就把她的考试凭证给卖了”

裴氏见着丈夫这样气急, 心里也有些悔了,只轻声辩道“大嫂难得开一次口,我若不依,只怕她也不高兴。我想着, 大嫂她虽管不得朝里那些事,可若是真气了也是不好到底咱们才回京,总不好与我娘家那头生分了。”说到底,甄父此回能够调任回京, 也多有裴家之助, 确实是不好与裴家那头闹开了。

裴氏也是一时情急, 话才出口便觉失言。

果然, 甄父闻言反是更气了“好好好, 我知你们裴家乃是书香名门,我家不过是寒门小户,能得恩师看重, 收我为徒,许以爱女,已是天幸。所以,我就该有自知之明,我甄家的女儿就是比不得你们裴家的女儿尊贵,要是不老老实实的把自家凭证让出来,那就是不识抬举,你们裴家便要与我生分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适才也不过是一时嘴快说错了话,你何至于非要这样歪解”她眼眶一红,眼泪便簌簌的掉了下来,一面低头拭泪,一面轻声说道,“说什么书香门第,父亲难道竟是一生下来便为相做辅的不也是与你一般,寒窗苦读十数载,日日用功,方才中了进士,上为君上分忧,下为生民造福,时刻不敢懈怠,这才攒下如今的资历和名声,才有今日。所以,你又何必这样说,何必要这般自轻”

甄父咬牙撇过头,没去看她。

裴氏低着头,发髻上插着的那只点翠蝴蝶簪,蝶翼和蝶须都随着她的抽泣而微微晃动,沙沙做声。

她拿着帕子擦泪,轻声抽泣着,吐字却极清楚“更何况,这些年来我家里父兄如何待你的,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父亲于你,名为师徒翁婿,实则便如父子一般。当年,父亲携家归乡,一见着你便十分的喜欢,便是多年不曾收徒也要为你破例,收下你做关门弟子,教你读书写字,教你文章科举,竟比对我那两个哥哥都更用心些”

“还有兄长,那年你去乡试,才考完便病倒了,还是兄长一路照看,将你送了回来。那时候正碰上秋老虎,他为着你险些晒脱了一张皮,待得回了家已是累得病倒了,竟是病得比你还厉害,昏沉沉的躺了许多日子我家里上下,哪怕嫂子,可有为着这事说过你半句反说你们本就是情同兄弟,又是一起出的门,在外原该互相照应,互相扶持”

“还有,那时候我要嫁你,母亲担心甄家门第太薄,婆母不好相与,还是父亲力排众议,说是早便看中了你的人才,这桩婚事再好不过。便是两位兄长,也都是点头应和的哪怕后来,我生停姐儿时吃了那些苦头,咬着牙抱倚姐儿来京城。家里上下气成那样,母亲瞧着我掉了泪,两个兄长都红了眼眶,便是父亲这般内敛的也是动了颜色。可他们都没说过你半句坏话,一个个的都与我说你是好人,若是你当时在家必不会叫我受了委屈”

“甄东平,你自己说,裴家这些年可有错待了你”裴氏含泪看着甄父,语声哀哀,一字一句便如刀剑般的锋利。

甄父原就是幼年失父,对他而言裴老太爷既是授业恩师也是岳丈大人,几乎是他心目中的慈父。此时听裴氏说起往事,他也是不由红了眼睛,倒是有些懊悔自己适才气急说错了话旁的不说,裴老太爷待他那是没的说,岳家两位舅兄也从来也没错待了他。

见着甄父也动了感情,略消了火,裴氏稍稍止住眼泪,这才哽咽着解释“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好。只是,我原想着,停云原就底子薄,明日考试只怕也悬,倒不如再努力一年,明年才算十拿九稳。再者,大嫂也不是白拿,还给了个铺子,就当是给停云添妆的”

“什么叫我原想着,你做娘的,对女儿的事情就单只靠想吗就没多听听,多看看,多用点心”甄父原已被裴氏那些话给说软了心肠,偏此时又听她说着歪理,不由冒火,深吸了一口气,稍平气息,这才一字一句的道,“当年你将停云留在老家这事,这是你的不得已,是我对不住你,所以我从来也没有为此说过你。便是后来,你一直没提要接停云和母亲这事,我也由着你,从不多言。可如今,好容易接了母亲和停云回来,你可有对母亲还有停云用过一点心”

“自母亲来京,你这做人媳妇的不说立规矩,便是晨昏定省也都省了,不过是偶尔陪着我,带几个孩子过去说会儿话罢了。我顾着你与母亲往日那些事,想着你们确实说不到一处,也是从不说你。可母亲一人在院中,整日里无所事事,烦闷无聊,你可有注意到还是停云仔细,主动说要带祖母去庄子里散心便是这事,你听了都要冷下脸。”

夫妻吵架原就容易翻旧账,容易歪楼,甄父说着说着,也是动了感情“我只体谅你的难处,处处给你留面子,从不与你多说母亲那边的事情但是你可有体谅过我的难处,为我想过可曾起意要代我这做儿子的略尽点孝心”

裴氏直被甄父这些话逼得红了脸,好一会儿才咬牙道“正说停云的事情,你提母亲做什么”

甄父怒极反笑“好好好,那就不说母亲还说停云”

“母亲是与你有过节,你要以直报怨,那也是你的道理。可停云呢她是咱们的女儿,这些年因着我们做长辈的缘故吃了这么多苦,你怎么就一点也不心疼她”

裴氏被他说得红了脸,咬唇道“我如何不心疼了我也是担心这孩子的前程,想着为她日后谋划,方才如此。她这些年一直在乡下,原就耽误了,所以我才想着多给她备点嫁妆,日后说亲也方便些。大嫂给的那个铺子”

话声未落,甄父便打断了裴氏的话,寒声道“一个铺子值什么若停云这回好好的考上女学,日后好好的进学读书,增长见闻,提升自身,那才是真正的好事,才是最好的嫁妆。”

眼见着裴氏还要说话,甄父冷笑了一声,补充道“我就说你对女儿没用心倘你用了心,如何会不知道女儿的功课究竟如何你只说她日夜刻苦是临时抱佛脚却不知她克己自持,早晚练字,如今书法已是大有进益;日日习箫,箫声更是隐隐有了登堂入室之兆。这还只是书法和箫曲上的”

“当然,我早前也与你一般,觉着女儿这样急迫,未免急功近利,毕竟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我也是常劝她平日里稍稍放松的,不要累坏了自己。但是,眼见着女儿这样用功,我这做父亲的若得闲,也是要看看她的功课的。”说到这里,甄父脸上浮出些许复杂,又叹,“沅君,你呢你这做母亲的可有对女儿用过真心可曾仔细看过她的功课,可有将她这些日子的勤学苦练看在眼里,可曾明白女儿心里究竟想要什么”

裴氏一顿,竟是说不出话来记着甄停云初来那会儿,她也是去过对方的屋子,见过她练字的。

那会儿,甄停云那字确是写的不错,她心里还嘀咕不知是真练字还是装样子

如今想来,除了那一次,她竟是再没关心过女儿的功课。

甄父见着她这模样,哪里不知她的心思,不由又叹“你口口声声说女儿这回多半考不中,可你既不曾看过她的功课,也不曾在意过她的努力,更不体谅她的心思,如何就能如此武断的作出推断这样的推论,甚至代女儿决定”

裴氏的脸色已经彻底的惨白了,她忽然不知该如何说。

甄父也没了再说下去的心思,他对裴氏到底是有感情的,气火过了也不舍得再说她,索性一拂袖子出门去了。

只裴氏呆呆的坐在屋里,面色微白。

不一时儿,就有丫头婆子小心的进来,收拾了甄父的被褥去书房甄父这是气不过,偏又不舍得再与裴氏吵,索性眼不见为净,干脆叫人搬了被褥去书房,自己和裴氏分床睡,以此表现自己的愤怒。

裴氏只冷脸坐在一边,旁观着这些人收拾东西,倒没有多说什么,只心里乱的厉害,自审道难道,真是她做错了

裴氏和甄父这一番大吵,甄停云并不知情。

裴氏那些话到底太伤人,她从正院出来后就忍着眼泪去了甄老娘处这也是小时候养出来的习惯了,碰着委屈了,肯定就要来寻祖母求安慰。

甄老娘好些年没见着甄停云这模样,十分心疼的搂着小孙女,忙问她“可怜见的,这是怎么了可是你那坏了心肝的姐姐又欺负你了”见甄停云只是抿着唇不出声,甄老娘便猜着孙女必是收了大委屈,把人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纤瘦的脊背,低声道“别怕,要有什么事,你只管与祖母说,祖母一定给你做主”

甄停云原就咬着唇不作声,听到这话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了她还记得自己来京前的那个梦,还记着梦里的祖母也说过这样的话。明明祖母和裴氏婆媳关系已是十分不好,偏偏总要为着她的事情出头,吵来吵去也不占理,反倒越发惹得甄父不悦,母子也因此渐渐离心

想起梦里那些情景,甄停云只觉心上一跳,将头埋在甄老娘温软的怀里,小声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想着明天就要考试,有些害怕”

总之,她不能再让甄老娘因着她的事情与家中父母起争执当然,她肯定也是要考试的努力了这么久,倘真因着裴氏这事而错过了明天的考试,她怕是能把自己给气死

甄老娘怀疑的看着孙女“真的”

甄停云仰头看着甄老娘,眨了眨眼,这就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勉强一笑“我何时骗过祖母了。”

甄老娘这才松了一口气,笑说她“你这孩子考试这事有什么好怕的”说到一半,她又顿住嘴,有些迟疑,“你怕不是想学小时候,来我这里装可怜,非要和我一个被窝吧”

甄停云此时虽是满腔的难过和悲愤,听着甄老娘这话却还是险些没忍住,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因着有甄老娘在边上打岔,她的情绪还是缓和了许多,也不生气了,转口便笑“嗯,我就知道瞒不过祖母您老人家。”

甄老娘本就欢喜孙女这样粘人,心里又顾着她明儿要考试,只得端出半推半就的模样,道“行了,那你今晚就留我这儿休息吧。”

甄停云自然乖乖点头。

其实,她本还想着出去一趟,可瞧着眼下这天色,再看看身边的甄老娘,索性便留了下来,想着不好惊动了甄老娘,惹得甄老娘与裴氏婆媳再添新账,还是明早提前出门,悄悄解决了才是。

因着还有个甄老娘在边上,甄停云晚上虽是一直在想事,可到底还是睡了个囫囵觉。反到是裴氏,孤枕难眠,竟是一整晚的都没睡着。

亏得还有甄倚云在。

因着今日乃是女学入学考,甄倚云这个女学生也不必去女学上课。她昨夜里隐约听说了正房这头发生的事情,心里既忐忑又好奇,也没睡好,一早便来与裴氏请安,打探些情况。

听说了父母的争执,甄倚云倒是与裴氏想到了一处去,温言安慰起裴氏,也算是略缓了缓裴氏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