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莲听见了苏雪桐的声音, 快步走到了门前。
半年不见, 苏自有清瘦了不少。
她走过去,拿起了他搁在地上的皮包, “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何莲和苏自有先前有过一通很是尴尬的电话。
对于他的归来, 反倒不觉得意外和尴尬了。
怎么说也是曾经让自己觉得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况且何莲的心里清楚, 起初不对的本就是她, 她先错了一步, 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呢
所以那些个过往的承诺, 何莲也早就强迫自己忘掉了。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无所求的时候,就是那个女人在那个男人面前最自在的时间。
今时又不同于半年前,贺军死了, 对于何莲来说,犹如卸下了压在心口的最后一块儿大石头。
她觉得今后怎么样都好, 日子往前走的时候,总是会比过去强。
苏自有和桐桐玩了一会儿, 就去浴室里洗澡了。
何莲看了看冰箱里的菜, 手脚麻利地做出了四菜一汤。
往常母子三人生活, 每顿至多不过两个菜。
她过的节俭,贺军的赔偿金存了个死期,预备着等到何天顺十八岁的时候再一次性给他。
何莲一月的工资加上奖金一共两百二, 如此过起来, 尚有结余。
吃饭的时间, 所有的人都聚到了餐桌前, 只有何天顺躲在厨房里,不想出去。
自打贺军死了之后,何天顺像是一下子开了窍,有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事情,现在都懂得了。
甚至还懂得了自己呆在苏家,面对苏自有的时候,有多尴尬。
苏雪桐假装什么都不懂,欢快地叫:“天顺哥哥,快来吃鸡腿啊”
苏自有夹了只鸡腿,放进了女儿的碗里,筷子停在了半空,眼睛看向厨房,“天顺,出来吃饭,要不然鸡腿让桐桐一个人吃光了。”
他的话音将落,两双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就连何天顺听见他的呼喊,也从厨房走了出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落在他的脸上,有惊喜也有不敢相信。
苏自有清了下嗓子,不自然地道:“吃饭啊,都看我干什么”
饭后,苏自有收拾了碗筷,送去厨房。
何莲正在擦拭灶台,见他挽了袖子,慌忙道:“你放那儿,我来洗。”
苏自有没有吭声,而是麻利地拿起了刷碗布,沾上了一点洗洁精,“我来吧。”
何莲收拾完灶台,又拖了拖地。
她洗干净手准备出去,就听苏自有意有所指地说:“小莲,天顺都六岁了,该有自己的房间了。”
何莲的脚步顿了一下,“哦,好,我今晚让他睡侧卧”肚子里还有一句,想交代一下自己今晚也睡侧卧。
可她转念一想,算了,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了,两个人都难堪。
何莲说完了这句,就从厨房里出来了。
她抬头看了眼挂钟,都八点半了,“桐桐,天顺,洗澡了”
要说何莲这个妈当的也算省心,两孩子现在都不肯让她给洗。
苏雪桐在玩拼图,应了一声,“妈妈,让哥哥先洗。”
何天顺一听这话,去阳台上收了自己的换洗衣裳,吧嗒吧嗒进了浴室,还插上了门。
何莲就站在浴室门口,操碎了一颗老母亲的心:“天顺啊,今天得洗头,沫沫得冲干净,耳朵后面也好好地搓一搓。”
“知道。”何天顺开了水,浴室里响起了流水的动静。
何天顺很快出来,又该苏雪桐洗了。
兄妹俩基本同一套动作,桐桐进了浴室之后,也啪一声插上了门。
苏自有洗完了碗,从厨房里出来,挑了眉问:“桐桐会自己洗澡”
何莲点了点头,却颇显惆怅地道:“她不让我进。”
苏自有上前敲了敲浴室的门,“桐桐,需要爸爸帮忙吗”
“爸爸,你是流氓吗”过了一会儿,浴室里传来了女儿的回应。
苏自有哭笑不得,明白了和脸的惆怅来自哪里,桐桐才四岁,好像已经不需要爸爸了。
何莲忍住了笑,又开启了老母亲叮咛状态:“桐桐啊,后背要拿毛巾搓一搓会搓吧妈妈上次教过你。”
“我会。”苏雪桐冲着门外说完,沉闷地叹了口气。
这具四岁的身体,到底限制了她的行动力。
睡觉得时间,不用人嘱托,何天顺一个人去了侧卧。
何莲原本想先将苏雪桐哄睡,就离开主卧。
小床上的小人儿,小脸红扑扑的,今天并没有翻腾多久,就沉沉地陷入了梦想。
何莲拿了两件衣裳,往外走。
苏自有上前一步,抱住了她道:“何莲要不就这样过吧”
何莲身体僵硬,听完他的话后,瞥眼去看他。
苏自有叹了口气,“谁家过日子不磕磕绊绊的,我保证不了一辈子不跟你吵架,但我能保证吵架的时候绝对不会触及你的伤疤。还有天顺,我不说对他能有桐桐好吧,但我肯定会善待他的。你也知道,我亲人缘浅薄,心肠也不坏”
何莲一点都不怀疑苏自有的人品,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觉得抱歉。
“自有”
“小莲,你就舍得丢下我,可你舍得让桐桐当个没爸的孩子吗”
何莲心中一凛,顿时没了反驳的力气。
背后的两个大人忽然没了声音,苏雪桐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搅乱了他们的腻歪状态。
唉,当宝宝有什么好的深受荼毒
这下子,苏家当真是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状态。
不过,苏雪桐绷紧的神经可是一点都没放松。
按照她的推断,苏自有一回来,用不了多久那个白汇美又该上门了,这次她和司南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保证白汇美一来就能打得她的脸啪啪作响。
没曾想,那个像狗皮膏药一样的女人,突然间销声匿迹了。
一个月没出现两月紧跟着是一年。
五岁的苏雪桐长大了不少,可七岁的何天顺比她长得更快,高了她足足一头。
小孩的忘性就是大,他很快就忘记了曾经那些不好的经历,成了一个开朗活泼的小男孩。
他上了一年级,除了不怎么爱学习以外,没有其他的毛病。
偶尔也会有自己的小脾气,可哄一哄就过去了。
司南父亲的身体没能拖过去年冬天,彻底成了个孤儿的他干脆住了校。
何莲一方面是感谢他,另一方面同情,每到周末总会请他到苏家做客。
苏雪桐追着司南问了几次,那个白汇美怎么不来找苏自有了
司南每回都是同一个回应:“我怎么知道你问白汇美去啊”
苏雪桐半信半疑,心里还是好奇的不得了,心想着就算他不说,她用其他的法子也能知道。
苏雪桐瞅准了一个父母都算开心的日子,故意在饭桌上提起,“爸爸,那个白阿姨怎么不来找你了”
尴尬
何天顺埋了头一个劲地往嘴里扒饭,心想着桐桐今天怎么了这是没事找事儿的节奏啊
苏自有原本笑的很开心,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这是亲闺女吗
他还是有求生欲的:“什么白阿姨啊爸爸不认识。”
“就那个阿姨长得不太漂亮。”苏雪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又补充了一句:“我昨晚上做梦梦见她了”
“梦见她干嘛呀”苏自有一句话就暴露了自己。
他干笑着去看何莲。
何莲满脸严肃地敲了敲桌子,“吃饭,吃饭。”
四口人全都闭了嘴。
苏雪桐也没指望着能痛痛快快地打听到,吃过了晚饭,何莲和苏自有在厨房里收拾东西。
苏雪桐冲着何天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悄悄地蹲在了厨房门口。
“小莲”
“嗯”
何莲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苏自有挠了挠头,“那个她结婚了”
“谁”何莲一时真没反应过来。
“白汇美。”苏自有觉着既然说了一句,那索性就把知道的都说了吧,他接着说:“听人说嫁了个化肥厂的职工,男的对她还成但前些日子又听人说,她跑到警察局告她丈夫强奸。她妈跟着去了,带人给她弄回了家,好像是说怀孕孩子没了,精神受到了打击”
苏自有停顿了片刻,最后总结:“其实我跟她真没什么”
“嗯”何莲淡淡地回应,她早就把白汇美给忘了。这人啊,就得朝前看,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呗。总活在过去的话,她得死上好几回。
不过,这世上的人和事还真是玄乎,就别不信那个邪。
白汇美撞死了贺军,还想掺合人家的婚姻,谁知道是不是报应到了自己的婚姻上了呢
她擦干净了碗,沉重地叹了口气。
苏雪桐听了个真真切切,趁着父母从厨房出来前,一溜烟地回到客厅。
何天顺好奇:“桐桐,你都听见什么了”
苏雪桐拍了拍他的圆脑袋说:“小孩子,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何天顺瞪着眼睛,表情很是严肃,他第一百次纠正道:“桐桐,是我比你大。”
苏雪桐翻了翻眼睛。
最后一只妖还没怎么战斗就歇菜了
苏雪桐一时判断不了是不是真的歇菜。
她原本以为时间会很难熬,可似乎就是眨一眨眼睛的功夫,无数画面打眼前过去。
她的细小胳膊越长越大,个子也越长越高。
就连家对面的矮小房子,也一瞬间成了高楼,连花超市的门口人来人往。
她眼中的色彩一帧一帧变得鲜亮,时间又回来了。
苏雪桐慌张地看着周围的环境,这里是市刑警队门口啊
她坐在苏自有的汽车上,局促不安地向外张望着。
真是害怕,先前的种种就是南柯一梦。
尤其是何莲,最开始的世界里,她从来都没有何莲的任何消息。
何莲对她那么好,她舍不得她消失不见。
苏自有站在汽车的外面催促道:“桐桐快下来啊,接了哥哥,咱们好回家吃饭。”
苏雪桐稍微判断了判断,要是时间没有回溯之前,苏自有肯定不会说天顺是她哥哥。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唔”了一声,跨下了车。
苏自有摇了摇头,其实内心也有点忐忑。
何天顺今年要参加高考,昨晚下夜自习回家,怎么就倒霉催的,踢到了一具尸体。
他昨天被警察盘问到十二点多才回家,今儿一早才到学校又被警察局带过来问话。
苏自有才到单位就接到了市刑警队的电话,他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哪知半道上,遇见了逃学的苏雪桐。
还能怎么办呢
带上呗
不止得带上,还得帮她隐瞒何莲。
苏自有喃喃自语:“这算父女俩狼狈为奸”
苏雪桐听了个大概,展颜一笑,挽住了他的胳膊,毫不吝啬地吹着彩虹屁:“爸爸最好了,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父女俩一块儿进了市刑警队的大院,才踏上办公大楼的台阶,就听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
“苏主任苏自有”
苏自有顿下了脚步,下意识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白西装的女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她化着得体的妆容,一头曲卷的大波浪随着她的脚步,在阳光下跳跃。
兴许是阳光太过扎眼,苏自有眯了眯眼睛,反应了好半天,才指着她道:“白总是吧”
白汇美一点都不开心。
她可是看见他的背影,一眼就认出了人。
他倒好,像老眼昏花似的,认了那么久,还不敢确定地说。
一晃眼的时间,十几年的光阴匆匆过去。
白汇美今年都四十几岁了,也算是历经了千帆,早就没了过往的心高气傲。
她淡淡地笑笑,掩饰了心底的失落,看了看他旁边的苏雪桐,自动忽略了她,“哦对了,现在不是苏主任,都是厅长了苏厅长,没想到啊,咱们能在刑警队的外面遇见。苏厅长,来这儿也是为了工作”
“不,我来就是为了私事。”苏自有客气地道:“白总呢来这儿是业务吗”
“哦,我也是为了私事。”
三个人一道进了大楼,负责接待的女警花抬起了犀利的眉眼,审视了三人道:“谁是华大强的家属谁是何天顺的家属请分开站好”
苏雪桐和苏自有站到了白汇美的对面。
女警花又扫视着她们。“你们认识”
“啊,是旧识,怎么了”白汇美双手交握,自然而然地搭在身前,故意看了苏自有一眼,又道:“我和华大强都分居快十年了,他怎么了你们要是见到他,请一定转告他,法院判我和他的离婚案时,请他务必到庭。”
到底是被害人家属,虽然语气不太好,女警花也没有跟她置气。
她叹了口气,道:“他恐怕不能到庭了”
“为什么”白汇美反问。
“昨夜十一点,有人在华北路的花坛边发现了他的尸首。”
“他死了”白汇美深吸了一口长气。
女警花点了点头,正想安慰几句,却见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汇美笑出了眼泪,紧跟着她抹掉了眼泪说:“简直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