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淡然饮酒,看他一眼,道:
“些许杂质,虽有碍观瞻,却于人于体无碍,若是饮之,也独有风味。”
“夫子不妨试试看。”
夫子笑了一声,面容之上浮现感慨之色,似乎有所意动,却终究将手中的酒盏放下。
站起身来,随手将手中之梅倒插在了石桌之上。
扬长而去。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此酒,老夫饮不了。”
那枝寒梅倒插入桌,却未曾有丝毫的强压之态,也没有半点蛮力,就仿佛是这助寒梅原本就是在这青岩石桌上生长出来,在这青石上蔓延枝桠,舒展身躯,并在某一个冰冷的冬日绽放。
不知是否错觉,这花开得越发生机勃勃。
林自在仿佛未曾看到夫子离开,在这冬日当中,亭台之下,仍旧是孤身一人,淡淡饮酒,从容不迫,将那最后一杯酒引入喉中,站起身来,看着那倒插在地的寒梅,抬手轻轻抚摸了下梅花花瓣。
那开得恰好的寒梅尽数凋谢。
“因循守旧,终究也只是寻常腐儒。”
袖袍甩动,如同流云倾泻,林自在朝着背对着夫子离开的方向,缓步而行。
这一处封锁的‘世界’登时和外界接触。
无声无息,方圆百丈的园林,地面,湖泊,寒梅,亭台。
直接朝着下面塌陷一寸三分。
并没有谁人察觉。
………………………………………
扶风副总捕正祝建安正在内院当中,和数名世家大族之人交谈,不只是说到了什么事情,发出朗笑,在其身边一侧,立着数名世家嫡女,面容秀美,笑容妍丽不逊寒梅,双眸火热,看着祝建安。
严令站在远处,看着自己上官面上露出‘假笑’。
抬手正了正身上捕快朱衣。
他进来这皇室别院,和守护别院的禁卫将士说,是要带人出去办案,若是孤身一人,肯定是走不出去的,此时他仍旧能够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不断巡视的目光。
总之是要带人出去。
王安风或者副总捕也一样,而且……
看到祝建安不断隐秘投来的求助目光,严令心中突然升起来一种当作没有看到,转身离开的冲动,如此便能看到副总捕难堪尴尬的一幕,想来应当有趣,可想到之后的下场,他又不得不强行遏制住这个充满了诱惑力的想法。
嘴唇微抿,面上装出有些焦躁的冷峻神采来。
加快了步伐,朝着祝建安大步行去。
行走之时,和一名身材颇为高大的男子擦身而过,几乎瞬间,便有一股莫名阴冷的感觉顺着他的脊背升起,严令脚步微顿,却未曾表现出什么异样,更未曾回头去看,只是超前走去,或许是因为此事,他加快的脚步中倒是有了些许的真情实意。
笑虎李盛察觉到身后那年轻巡捕的动作,心中升起一丝赞赏。
但是这一丝赞赏转瞬便被原本的心境吞噬掉,趁着此时李长兴呆在后面正堂的宝贵诗集,他易容换貌,急急而行。
片刻后便出现在了一处别院之外,其内亭台流水寒梅一应俱全,院内没有什么旁人,连那不离左右的佩刀武者都不在,唯独只有一位身着灰白色对襟长衫的老者站在梅前,似乎在怔然出身,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李盛踏入这处院落。
林自在并没有回头,似乎并无意外,淡淡道:
“过来了?”
李盛眉头微皱了下,复又平缓,身形站定,虽然是在皇长孙的别院当中,可是在面对眼前老者的时候,他的身躯仍仍旧不可遏制地绷紧,体内的内力流转,勾勒左右,形成了蓄势待发异象雏形,心中方才稍微有些安稳下来,缓缓道:
“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林自在淡笑了下,抬眸看着易容之后的李盛,眸子里平静无波,道:
“不过是为了王天策的子嗣。”
“除此之外,你我可还有其他话可说?”
李盛被说破了心事,虽然说对于眼前之人的本事早已经有所预料,心境仍旧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晃动,转瞬便以百战之心稳住,缓缓道:
“既然知道,某也不必和你多费口舌,你当年虽和大帅多有纠葛,可如今大帅已经逝去,你何必和一个寻常晚辈过多计较?”
林自在眸子浮现些微惊愕,随即便剩下了更多的讥诮。
那眼神当中满是不屑,仿佛是看着天下一等一的蠢货,他自那个人去世之后,已经很少用如此的眼神去看一个人,因为他觉得已经没有人值得他心境升起如此大的波动,可到现在他才知道,人世间多的是不堪造就的蠢货。
淡笑一声,道:
“若是老夫说不,你是否会对我出手?”
“是否会联结王天策当年故交好友,在陛下面前,对老夫施压?”
他仿佛看到了未来,看到了李盛心中所想,声音平淡,可是每说一句,便有更强的压力压制在了笑虎身躯之上,后者双脚踏足地面之处,已经不知何时向下塌陷,内力已经勾勒左右。
但是在这个时候,即便李盛已经半步踏足宗师之境,竟然无法引动天地异象。
林自在收回视线。
那种仿佛天地之压瞬间消失不见,李盛的呼吸声音略有些急促。
白净的额头上渗出细密冷汗,可未曾落下,就已经化为冰霜。
随即那冰霜也逐渐崩碎。
李盛的视线略有些模糊,耳畔听到了老者淡淡的声音,道:
“你退下罢。”
“老夫还不至于自降身份,和一介晚辈计较,今日之事,不过是为了还上二十年前,天策兄的人情。”
李盛强撑着抬起头来,看着那观梅的老人。
虽然不知道大帅和他当年有什么私下的交情,却并不阻碍他发出嗤笑,道:
“某从未见过,如此还人情的行为。”
林自在已经没有兴趣和他再说些什么,手掌放下梅花,那株寒梅晃动了下,甩落了两三朵梅花,老者已经转过身子,缓步朝着屋内行去,淡淡道:
“自然是还人情。”
“你以为应该如何?给予好处,告知他他父亲的行为?告诉他他父亲当年如何锋芒毕露?立下了何等的大功?”
“你如此,他如此,就连老夫都如此?”
脚步微顿,林自在侧身一步,眸子看着面色略有苍白的李盛,淡淡道:
“那只会让他以为,大秦朝堂对他充满了善意。”
“勿要忘了,太上皇,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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