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进了市区离中午还早,不过大夏天的,北方这干燥加闷热的天气着实不好受,两人在车里开着空调,聊天打屁,晋立分局门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得一辆警车驶来了,余罪赶紧地下车,李逸风看到了,是一位穿着警服的汉子,能到配专车的级别,估计是分局长类的人物了。
没错,是刘星星,上来先把余罪抱了个,捶捶胸前,捏捏脸蛋,又使劲地搓搓他的脑袋,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对所长这个小爷们这么动手动脚,实在看得李逸风一阵恶寒。
相互介绍,一听是分局副局长,李逸风倒不敢小觑了,从小耳渎目染,在待人接物方面狗少是没什么问题的,客气、寒喧,加上得体的称呼,把本来面目掩盖了,刘星星惊讶地道着:“余啊,这小伙不赖啊,你们乡警?”
“嗯,我们派出所乡警,刘队,您是不是觉得我们乡警的素质现在已经有大幅提升啊?”余罪笑着道,给了李逸风一个眼色,狗少这俊脸,没来由地一阵发烧。
“不错,不错……得,坐你的车吧……我说余儿啊,你们要查的这两人,没有什么大案底呀,只有过治安罚款,什么事呀?怎么能和你们羊头崖乡派出所扯上关系?”刘星星坐到车里,对给他开车门的李逸风投去了好感一瞥,三句就进正题了。
这是托刘队查的户籍已经迁到五原市的两位知情人,当年和武小磊一起喝酒的小伙伴,问及此事,余罪干脆把大致说了一遍,两人一唱一合,倒把刘星星给听愣了,半晌看看后面的李逸风,又看看驾车的余罪,那眼神复杂得像看到了移情别恋的前妻,好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咋了,刘队,怎么这种眼神看着我?”余罪嘻皮笑脸问道。
“真是不务正业,吃饱了撑得。”刘星星给了句意外的评价。
“难道不应该把潜逃的凶手抓捕归案?”余罪纳闷了。
“当兵吃粮,当差拿饷,这倒没错,不过不能拿着打杂的饷,操得是老爷的心吧?”刘星星道,有点鸣不平的意思。盗窃耕牛案轰传一时,可在他看来,追猎数省,那人要遭多少罪,就更难以想像了。
“刘副局,您这什么意思?”李逸风道,他没太明白两人的对话。
“意思就是啊,现在不是没有人愿意奉献,而是愿意奉献的人得不到起码的回报和尊重,久而久之,这心怕是就要凉了……余儿,你知道马老干什么去了?”刘星星问。
“哎对呀,好长时间没见到马老了。”李逸风兴奋了,又想到了拖个人下水了。余罪没吭声,刘星星已经接下去了:“马老去小学当义务安全辅导员了。”
“什么是安全辅导员?”李逸风员。
“就是举着小黄旗,领着小学生过马路那种老头。”余罪道,看来他知道。
李逸风一哧,哑然失笑了,刘星星却是感叹道:“赫赫有名的盗窃案侦破专家,就因为一两起案子的失误,愣是被一帮小人打压得分局位置都没上去……这个破案大会战我们这儿也有冒头的,不过余儿啊,你挑什么不行?挑个凶杀案?还挑个潜逃十八年多的嫌疑人?你办不了,你可就是一丑煞百美,以前干得都不算;可要办了,又要成大锅饭,一人搅一勺,摊到你名下,估计就剩下点涮锅水了。”
“可要不办的话,那不是连大锅饭也没了吗?其实吧,谁也有怨气,总觉得自己的付出和得到的回报不成正比,我也觉得是这样……可刘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我想脱下警服,撂下不干时,我总是舍不得?您有这种感觉吗?”余罪问。
这问话把刘星星听得怔了下,也许在他苍桑的脸上,那种感觉出现过频率要远远高于余罪,他叹了句道着:“呵呵,有,这天下呐,有舍己为人的,是少数;有坐享其成的,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各顾各人的,咱们没有成为少数派的能力,也不想落到大多数人的俗套,久而久之,恐怕连自己究竟是什么人都说不清了。”
“刘队,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您都快成哲学家了。”余罪笑着道。
“到我这样想干什么都缩手缩脚的年纪,也只有耍嘴皮子哲学比较适合我们了。”刘星星自嘲地笑了笑。
走了三营盘、永乐苑两个派出所一趟,刘星星在警界混迹多年,人头人面是相当地熟,一趟便找出了要到五原查的两个人,张素文、孟庆超。
两人相关的户籍资料、相关联的银行、手机、社会关系以及案底资料信息,已经被片警挖了个七七八八全部交到了余罪手里。中午又邀了反扒队几位成员一块吃的饭,大家一听余罪又要涉足凶杀案和追逃了,惊得齐齐竖大拇指,一顿饭都吃得消化不良了。
一忙乎大半天就过去了,送走旧友,再进车里,李逸风正想和余罪商量下排查这事,两个人实在势单力薄,他估计该去拉几个刑警兄弟充门面了,却不料余罪不急,把资料往后一扔,直接问:“记住了吗?”
“记住什么?”李逸风愣了。
“姓名、年龄、长相、门牌号、经常出没的地点,片警不是给你标明了?”余罪问,这是当刑警的基本素质,而余罪从小奸商眼光的煅炼再加上羊城的磨砺,这一方面肯定是异于常人。
狗少就不行了,一伸手又去拿资料,翻开道着:“我再看看,没记清。”
“不急,慢慢记,下午我准备去会几个人,就不带你了,你试着盯盯张素文和孟庆超,先认准人。”余罪道。
“哎,成。”李逸风高兴了,这可算是头回把他当人使唤了。
“那好,下车,各忙各的。”余罪道。
“哎!”李逸风一高兴,一应声不对了,回头瞪着余罪:“怎么让我下车,这我的车?”
“没说不是你的车,我办点事,带着你碍事。车借用了。”余罪道。
李逸风愣了片刻,看着余罪,好不气恼地迸出一句来:“你不会把我撵去干活,你去泡妞吧?”
“你看你,干什么不能总黏在我背后吧?再说这是给你独立办案的机会,你说我要抓到人送给你请功去,你好意思呀?”余罪反问着。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兄弟嘛……你泡妞都不带我,才不够意思呢!?信不信我告诉安安,你丫和禁毒局那林什么有一腿?”李逸风梗着脖子不乐意了。
“我靠,找刺激……”余罪悖然大怒,气得要揪人,这下管用,李逸风拉开车门就跑。
狗少就这贱性,不抽不走,吓跑了李逸风,余罪驾着车上路了,迎泽街、滨河路、慢悠悠地走着,甚至远远地看了曾经上学的警校一眼,每每回来市里的心境都不相同,回前来总谋划着要办很多事,可回来后却又发现无事可办,就像今天中午,他总不忍打扰那些同事、朋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毕竟离开的时间久了,再熟悉也会多上一份陌生。
在想见的人中间,最没有心理羁绊的就是马秋林了,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他,过胜利桥拐上了长治路,打电话联系了下,直往那所聋哑学校驶去。这位老人是给他教诲最多的一位,在余罪看来,真正合格的警察不多,能办事的没本事,有本事的不办正事,而马秋林无疑是那种既有本事,又办正事的警察,这样的人,足够让同行抱着仰视的态度观瞻了。
长治路这一带不算很繁华,车可以直接泊在校门口不远,看了看时间尚早,余罪不敢直接进校打扰,不过他有点好奇,这聋哑学校,可怎么当安全辅导员?那个无声的世界在余罪看来只有一个结果:会被憋死。
按捺不住这种好奇心,他在学校门口巡梭了一会儿,直接到门房了,报着身份,意外地是门房对警察很客气,特别是听说找马老的,更客气,直接出了门,给他指着教室的方向,余罪谢了个,心里暗道着,马老的工作还是有成效的,最起码让门房对警察不反感了。
天气很闷热,校舍很安静,这个特殊的学校恐怕听不到朗朗书声了,一层,走过窗户时,他看到了一位男老师,在教着手语,嘴里发着音,而下面学的学生跟着发出来的,却都是变调的音声,这个刹那间,余罪似乎对马老的选择又有了几分赞同,帮助这些残疾人,或许比抓上一个两个嫌疑人,更有意义吧!?
对,肯定有,在二层他看到了教室里,几乎是老师手把手教着写字,教着简单的发音,他能从那些稚气的脸上看到会心的笑容,这个时间,难道谁还会觉得他们的生活是残缺的?
三层,余罪信步而上,他有点钦佩马老了,尽管他达不到那种境界,可他看得出,这不是一个工作和义务,而是一种寻找存在感和成就感的方式,毕竟这个温饱无虞的物质时代,大多数人缺的是心理慰籍,警察也不例外。
马老的教室就在三层,余罪信步走着,带着一种温馨的笑容看着,他有点喜欢这个地方了,稚气未脱的脸庞,呀呀学语的孩子,洒满阳光的校园,能激起人心里的善念,而不像那些呲牙咧嘴目露凶光的嫌疑人,每每总让你有拔刀相向的恶念。
蓦地,他停下了,退了两步,因为在视线中似乎闪过一个熟悉的脸庞,退回去后,透过刚刚扫了一眼的窗户,他看到了一副同样温馨的场景,一位清纯的、漂亮的女老师,白皙的纤手在打着手语,无声的手语因为她丰富的表情,像有一种魔力一般,吸引着余罪的视线。
余罪片刻的惊愕之后,笑了,他认出是谁来了………